08.七个月的日子

孩子奔跑著，旧公寓旁的公园里群树随风飘舞著，逐渐西沉的阳光在街尾，照著一个驼背却坚毅的身影。

她记得那身影喊著。

“心啊！回家吃饭啰！”

儿时的回忆渐渐地被眼前的琐事给淹没，她看著外婆闭起双眼的面容，规律的呼吸，这狭小的房间内外婆那沉重沙哑的呼吸是唯一声响。而她站在床边，默默望著一切，房内是暗的，仅仅透过门缝外走廊上的灯让她见著外婆睡时的模样。

外头传来细小的吵架声，而她步出门外，将身后的门关上。大舅家跟小时候来时没什么两样，陈旧的物品摆放在原先的位置文风不动，清晰可见上头因年岁而累积的尘埃。

妈妈在客厅，和大舅吵著早已争论过无数次的话题，即便三月中时大舅最终决定将外婆接回家中照护，妈妈仍时不时在大舅面前提起当时争执的旧事。

在大舅家待到接近傍晚后，她跟著妈妈的脚步准备回家，临走前她听见大舅说到，下周轮到阿姨来探访。三月的傍晚比她想像中还要寒冷，过完年后这一个月，冬天似乎还未舍得离去。

她渐渐忘记年幼时外婆的模样，跟此时肯定不同，或许皱纹更少些，或许声音比现在更加明亮有朝气。她想像著自己未能完全记起的过往，某个声音总会在遥远的一端呼唤她，而年幼的她能循著那声音回家。

五月，医院安宁病房外的走廊冷气特别强烈，提早到来的夏季，外婆却没能见证回温的好时机，而是待在安宁病房里，吃药减缓身体里的许多痛，偶尔回想过去，讲讲从前的往事。

回忆在此时显得特别重要，仿佛成为她记起自己仍活著的重要依据。

她在病床旁，外婆满是皱褶血管清晰的纤瘦手掌握著她的手，从另一头传来丝毫颤抖。阿姨坐在一旁没怎么注意这里，妈妈则是和大舅又到外头谈论事情。她只能够隐约听见谈话的内容，猜想多半是和帐户里钱的事情有关，而这类的事情在这几周以来让家中的气氛显得尴尬。

突然间外婆拍著她的手背，挥著孱弱的手要她将耳朵凑近。她照做后，才发现此刻的外婆，就连在她耳边说话，也显得相当有气无力。
外婆话语断断续续的，然而讲到要孙子们赶快结婚时却格外清晰有逻辑，这令她感到逗趣。外婆嚷著要趁自己还聪明的时候，赶紧留些首饰给家里的孩子们，好让大家之后想念她。外婆笑著说，有条心型的链子，不算贵重，却是特别留给她的。

她回应手背上那纤细的手，笑著说肯定会在结婚时戴上。

妈妈回到病房，在一旁唠叨著要她别把话讲得太早，嫁不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。外婆小声骂著妈妈，随即在她耳边叮咛，别忘记随时带在身边，洗澡时别取下，尔偶用茶米水浸著擦一擦，才会亮才会金。

她耐心回应说好，后来的对话内容如今却有些记不得了，但安宁病房里空气中的冷气味，走廊上的酒精消毒水的气息，以及偶尔经过护理人员的推车及脚步声，却意外深刻。

七月，她站在疗养院大楼门外，虽然头顶有遮蔽物，但酷暑弄得她脑袋发晕，她仍然耐心等著舅妈和阿姨停好车，一起进去看外婆。

妈妈没来，说什么自己没有办法，也不愿意踏进疗养院。

她想起妈妈的话，心想或许那只是逃避看见更多外婆令人心疼的一面，而她也只能说服自己谅解。

看见插著鼻胃管的外婆，她没说什么，仍是静静待在一旁等外婆清醒时，偶尔陪她说几句话。外婆问起妈妈，还未等到她回答，便自己露出愁容说孩子们都有工作，都太忙碌。而她听见，便顺著外婆的话回应，接著安慰外婆说忙完后就会来的。

但这样的话语，也显得珍贵稀少，泰半的时间里外婆即便是清醒的，也毫无力气道出只字片语，只能不时发出咿咿阿阿的声响来表达自己的需求，在她眼里看来比起往昔外婆的身影更显苍老。

秋意渐浓的某日，大舅传来讯息说外婆下午睡觉时走了。她没能见外婆最后一面，那样简短的话语来得是如此毫无重量，仿佛有人在她耳边细语著下雨了那般的轻如鸿毛。

外婆仍旧是走了，在十月的日子里。

告别式上许多人哭著，她从没见过妈妈如此大哭的面容，也没见过阿姨哭泣的模样。大舅紧皱著眉头，红了眼眶却没哭出声。环顾四周，小舅直到最后仍没出席，这段日子以来他始终未曾来见外婆一面。告别式是场为生者而办的仪式，过程繁琐冗长，她忍著没哭，不断吸著鼻子告诉自己，哭泣并不能做什么。

外婆终究是走的人，走的人将所有痛苦都留在这里，随那香火与火焰冉冉升天，苦痛将烟消云散。她望著外婆的照片，明白对于外婆而言这并不是坏事，只是活著的人们还是会不舍，相当不舍。

她终于想起年幼时她在那公园里奔跑嬉闹，已显昏暗的天边云彩闪烁，街尾有颗巨大的太阳照著外婆的背，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也将她自己矮小的身影拉得细长无比。

她记得外婆牵起她娇小的手说道。

“来，心啊！牵外婆的手，我们回家吃饭。”

他站在路口 等著我回家
说还没洗手 不能吃西瓜
那岁月的手 摸摸我的头 讲越来越大汉

他总是笑著称赞我漂亮
我笑说一定是遗传到他
每当放假我都迫不及待的想吃他煮的饭

那个思念围绕著我睡 对你的想念少了你陪
小时候你曾背著我飞 我目送你离开去旅行
我没有流泪

他站在哪里等著我回家
少了他好像有些不习惯
只想对他在说一句 晚安

主唱: 馆长Hao
词/曲: 馆长Hao
编曲: 陈则宇
混音: 陈则宇,浦浦pu
吉他: 陈则宇